作者:谢无忌,裁剪:谭山山
你有莫得介怀到,咱们对城市生活的体验,可能因为性别不同而有着一丈差九尺?
城市要道并不可昂然通盘东谈主的需求。举个最日常的例子:在大师场所,咱们时常看到女厕大排长龙,男厕则不存在这个问题。而当咱们成为母亲之后,就更容易介怀到,推着婴儿车出行的姆妈越来越少——很难找到母婴室;在大师交通用具上,巧合候婴儿车因为占用了空间而被乱推、乱挤;梯谈和高架桥让东谈主掩盖而视,在东谈主行谈上也可能会遇上过问。
安全感则是女性在城市生活中最为关注的问题。辘集国曾发布一份报恩,指出全球有90%的女性在城市大师空间会产生不安全感。有若干女性从小就被招引,不要独适应夜晚幽暗的巷谈行走?与一又友约会散场,“到家了给我发短信”成了女性友谊的习用暗号。
女性茕居的不安全感,渗入在生活细节当中。在打车、接受上门处事等场景中,女性与男司机、男维修工共处,会嗅觉不安,有种压迫感。女性专用车厢、专用泊车位也在领导女性,那种紧绷感和危机感,似乎只可通过物理空间的区隔来达到某种程度的缓解。
城市议论经过中是否存在女性念念维的穷乏,导致城市空间无法昂然女性的需求?咱们的性别身份,为什么会带来迥异的行走教悔?
卡尔维诺在《看不见的城市》中提到,城市等于操心、欲望、一种话语标记的合座。一方面,相较于从容、乏味,被传统步骤覆盖的农村或郊区,城市的不可臆想和无序,指向包容的多元性;另一方面,城市议论中内置的不对等,让建筑议论师、学者们意志到,应该引入性别对等视角,成立一个通盘东谈主分享的文静社会。
加拿大女性主义地舆学家莱斯莉·克恩在《女性主义城市》一书中,抛开表面、计谋或城市设计的视角,记忆女性如安在城市中行走的自身具象教悔,从历史渊源开赴梳理城市空间中荫藏的性别偏见,探究女性在城市行走当中的不适和恐惧如何变成,以及,设计一座信得过的“女性主义城市”。
在她看来,一座女性主义城市,代表着一种“可能性之城”的愿景——“女性主义城市是一个正在进行的实验,要在城市的宇宙中以不一样的时势生活,更好意思好,也更刚正。”
《女性主义城市》
[加]莱斯莉·克恩著,尹晓冬译
上海东谈主民出书社,2024-7
从历史中淹没的女性
对于城市的发源,卡尔维诺在《看不见的城市》中写了一则对于城市与欲望的寓言——不同民族的男东谈主作念了并吞个梦,梦见在一座夜色中的生分城市,一个长发女子赤裸地奔波着。男东谈主们都在梦中追逐她,但是最终失去了她的踪迹。
醒来后,通盘东谈主都去寻找梦中之城,由于寻而不得,决定建造佐贝伊德——一座蟾光下的白色城市。在这里,街谈像线团一样彼此缠绕,为的是让梦中女子再也没法脱逃。
卡尔维诺将男性对女性的欲望投射于城市之中。他在《看不见的城市》里文书的55座城市,就以不同女子的姓名来定名。这似乎刺破了城市荫藏的性别前置——“男性的城市”。
若是穿越历史纯正回到当年,咱们会发现,尽管女性雷同向往城市生活,但在大街上,很难找到行走的女性漫游者。
莱斯莉·克恩在《女性主义城市》中援用了出自法国作者劳伦·埃尔金的“漫游女子”成见——2021年,劳伦·埃尔金在文章《漫游女子》中梳理了不同历史时间女性漫游者的故事。
“漫游者”(flâneur)一词最早被说起是在1585年,有论者指出,它可能借用自斯堪的纳维亚语中的“flana”(漫游的东谈主)。起头,“漫游者”并莫得专指男性,比及它在19世纪流行起来之时,仍是被性别化了。
劳伦·埃尔金觉得,女性在大街上既受到高度的厚爱,同期又是隐而不见的。在城市中行走对女东谈主来说意味着什么?那是一次次出走与冒险——她们试图起先“界限”,闯入本不该属于她们的“另一种生活”。当咱们觉得漫游女子仍是能在城市解放行走的时候,她们依然在努力求取成为可见的存在。
城市生活的构建,背后荫藏着社会表率和阶级属性所塑造的步骤。尤其在大师界限,为女性开辟空间,往往伴跟着城市化程度的变革。女性在公众空间出现,意味着她们冲破了狭隘的性别表率——劳伦·埃尔金觉得,像波德莱尔、本雅明、都好意思尔这么的男性不肯料设想漫游女子,她们的步履行动不合适他们先入之见的不雅念。而女性走落发庭,才有可能参与社会、开拓政事视线。
《漫游女子》
[法]劳伦·埃尔金著,管弦译
商务印书馆,2021-5
建筑师有目无睹的女性
谁在书写城市?莱斯莉·克恩指出,许多建筑和空间是由男性设计,况兼是为男性设计的,即便如斯,男性主体也只限于少数:“闲居是白东谈主、中产阶级父亲、养家活口的东谈主、工东谈主、形体健全的东谈主、异性恋者等等。”
在《女性主义城市》中,她以最天然的形体教悔、最直不雅的地舆感受,追思了我方的阅历:在多伦多的童年,前去纽约的家庭旅行,在伦敦成为新姆妈,以及在加拿大新不伦瑞克省萨克维尔的学术生存。
她发现,成为母亲,就像跨过一谈分水岭,从此有了与以往人大不同的城市生活体验——“女性仍经由形体的、社会的、经济的和象征意旨上的一系列壁垒来体验城市,这些壁垒以深入的(天然不单是)性别化的时势塑造了她们的日常生活。”
城市中荫藏的性别偏见,八成比咱们想的更复杂。多伦多城市总设计师洛娜·戴发现,该市的风效应指南,假设了一个“规范的东谈主”,而这个东谈主的身高、体重和名义积,与一个成年男性绝顶。2015年,伦敦的一项交通造访报恩领略,女性对东谈主行谈的陶然度远远低于男性。因为,在坑坑洼洼的东谈主行谈上推着婴儿车前行,往往要花上比原缠绵多两三倍的时刻。
莱斯莉·克恩发现,怀胎和养育孩子叫醒了我方的女性主义城市意志。一朝“落入”母亲、防守者、爱妻的传统变装,城市对女性需求的撑合手,就会大大减少。作为母亲的具身性,让她在城市当中举步维艰,她必须想方设法将育儿跟有偿使命团结。
但这本应是城市计谋和基础要道关怀的一部分——“女性承担社会再坐褥、有偿使命、学校培育以及许许多多的其他变装,城市难谈不应该是最能均衡她们双重或者多荣达活需求的处所吗?”
在城市议论中引入更多女性视角,仍是成为有识之士的共鸣。20世纪90年代于今,维也纳极力于打造一个包容的性别中立主张地。为终了这一主张,这座城市接受了被称为“性别主流化”的策略。
其中最到手的式样,是处分了公园使用的不对等问题。两位维也纳女性主义社会学家发现,好多女孩在9岁之后就不再出刻下公园里,这可能是因为公园的大部分面积被足球场占据,其他要道则很少;而若是男孩和女孩争夺公园空间,男孩更有契机告捷。于是,她们命令,改造公园设计,相应举措有:将用于足球场的大片区域诀别红不同场所,树立排球场和羽毛球场;确保公园的谈路有宽裕的照明,不会离灌木丛太近;等等。
此外,维也纳还创建了女性主义设计师所构想的住宅斥地式样——“女性使命城市”(Women-Work-City)。社区在建筑群内设有幼儿园、病院和药房,近邻还有通往学校和使命场所的大师交通系统。
国内首个残酷“女性友好型城市”理念的是长沙。2021年,长沙发布《对于放荡发展“她经济”的若干意见》,残酷“成立女性友好型城市”的主张。比如,在大师要道方面,加多女厕位;发展“她经济”,打造女性主题购物中心、购物街;等等。
上海交通大学副培育、中国城市照料研究院研究员沈洋觉得:“当年的城市成立更多是围绕男性需求进行,在对女性的包容度、简短性和安全性方面尚有一定的改造空间。”例如来说,谈路的夜间照明因辩论节能,会显得灰暗,忽视了女性安全体验;大面积的草坪,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了东谈主行谈空间,减少了公园游憩面积,对带娃出行的母亲并不友好。
连年来,国外上对女性友好城市的贯通,早已不局限于“关怀女性视角”,而更偏向于城市东谈主性化的愿景。所谓“女性友好”,并非只是物理空间的疏漏区隔。刻下的“女性专用”区域,八成在某种程度上仍停留在“关怀女性”层面,反而强化了性别标签。这内部有个悖论:出于保护女性而设的专用车厢,可能反而带来了女性被冒犯和其他新问题。
“为什么女性恐惧在社会和文化上如斯地树大根深?”莱斯莉·克恩说,这是历史留传问题,由于长期以来社会表率和性别悔过对女性行动的限度,仍是让女性的恐惧成了一种社会化表象。
女性从小就被申饬,夜间出行要注意警惕,消散某些危机区域。咱们有了我方的恐惧舆图,信得过能作念到独适应城市各个旯旮漫游的,闲居不是女性——“这种社会化是如斯的弘大和深入,以至于‘女性的恐惧’自身就被觉得是女孩和女东谈主的一种先天的特征。”莱斯莉·克恩写谈。
BBC曾推出女性独白短剧《她说:女性东谈主生一会儿》,其中有一集谈到40年前在英国备受争议的、针对女性的宵禁。面对女性安全问题时,公众公论闲居会从保护女性的角度,申饬女性减少夜间出行,若是有问题发生,女性致使会被行为“不好意思满的受害者”。
剧中,独白者伊娃质疑谈:“9点事后,我不该在街上遭受任何莫得女东谈主陪护、担保的男东谈主。若是你不想被看作杀东谈主犯,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呢?”
在城市议论上为女性诀别专用区域,并莫得处分根底问题。而在挥霍主义盛行的城市空间,为女性打造专属和共有公寓,意味着安全成了某种不错出售的附加商品。这些举措,都不是信得过的女性主义城市愿景。
在梦想的女性主义城市里,住户之间的关系是交叉、相融的。当一座城市的住户辩论以新的时势来组织有偿使命、保育使命和社会再坐褥,承认女性的自主权,也贯注建立我方与一又友、社区的研究,这座城市八成就运行有了“女性友好城市”的样子。
咱们不错设想这么一座城市:女性借助友谊关系,解脱家庭囹圄,与社会建立相接;在城市空间里,她们不再褊狭独自一东谈主,也不消饱读足勇气时候走出大门。一座城市能给女性带来什么?让女性免于恐惧,尽情享受夜晚漫游城市的解放——能作念到这一步,仍是宽裕了。
对话莱斯莉·克恩
“莫得哪座城市信得过终了‘女性主义城市’愿景”
《新周刊》:你的身份是女性主义地舆学家。何谓“女性主义地舆学”“女性主义地舆学家”?
莱斯莉·克恩:女性主义地舆学探究如何通过建成环境——包括咱们的城市、住宅、社区等——抒发性别和性别变装不雅念。女性主义地舆学家关注的是,在空间的组织和使用时势中,职权和不对等表象如何体现,在这当中谁被纳入或者被捣毁。
《新周刊》:你的书写时势,偏向于直观的、私东谈主的。你是出于自身教悔的震憾而写这本书的吗?
莱斯莉·克恩:我写这本书,藏身于长期的女性主义传统,以个东谈主的、教悔的、形体性等角度参加。女性主义者发现,在表面、计谋和发展缠绵中,女性的存在及影响力莫得取得体现。因此,她们从自身的存在开赴,去探索新表面、新计谋和新缠绵。
我的使命络续了这一传统。我敬佩,作者分享个东谈主阅历,是一种与读者建立研究,并让他们借此反念念我方的时势——有些教悔是咱们共有的,有些教悔则都备不同。就我而言,形体和城市环境的错乱,促使我转向女性主义地舆学和城市女性生活研究。
莱斯莉·克恩。(图/受访者提供)
《新周刊》:你在多伦多长大,在伦敦成为姆妈,在萨克维尔伸开学术生存。这三座城市,是否存在边缘化女性的一面?
莱斯莉·克恩:像多伦多、伦敦这么的大城市,在住宅、议论、计谋和大师建筑方面存在放置女性的历史问题。在这些城市的物理空间里,女性视角莫得或者很少取得体现。大师要道如大师交通系统的设计,侧重关注男性的出行需乞降模式,而忽视了女性的出行模式、安全性,以及她们与儿童一谈出行的需求。
长期以来,女性的安全问题莫得取得认真对待。在好多城市大师空间,女性仍然感到恐惧、不适。天然萨克维尔是一个相等小的乡村社区,但也存在近似问题,与女性长期未能参与社区成立干系。
《新周刊》:如今,不少国度靠近少子化、老龄化的冲击,韩国出现了越来越多的“禁孩区”(No Kid Zones),网上也有不少对于大师要道是否应该树立女性专用区域的参议。对此,你怎么看?维也纳的“性别主流化”策略对其他城市是否有鉴戒之处?
莱斯莉·克恩:母亲们会时常感受到城市给她们带来的敌意,带着孩子外出果然太难了。她们在一些大师场所不受接待,很难找到住房,也莫得宽裕的撑合手进行照护使命。我觉得,“禁孩区”是城市日益成为“年青新贵的游乐场”的副家具。在士绅化街区,有孩子的家庭无力承担那里的生活支拨,况兼受到放置。
维也纳的阿斯彭区是一个盛名的“性别主流化”案例。在那里,基于对女性的需乞降关注点的研究,进行了相应的议论,以确保她们在住房、大师处事和大师空间取得雅致撑合手。
《新周刊》:书中说起的“友谊之城”,让我看到了将友谊作为一种生活时势的样本。这亦然当下不青娥性憧憬的改日养老模式。女性友谊是不是一种被好多东谈主低估的精神力量?
莱斯莉·克恩:好想法!刻下好多东谈主都在尝试这么一种生活模式——和一又友一谈生活,和他们一谈养孩子、结伴买下屋子。这可能不太容易,因为许多处所的规定并不撑合手这种非婚恋的同居关系,但东谈主们仍然这么作念。
我觉得这是一个蹙迫趋势,它标明,咱们需要新的住房类型、新的规定,同期容纳多元化的家庭形势。城市是这些新生活时势的梦想之地,因为城市对互异有更多的包容度。
《新周刊》:女性安全的交易社区,还有越来越多见的女性专用泊车位、女性专用车厢等,你怎么看?对于厚爱女性东谈主身安全的城市要道议论,有建议吗?
莱斯莉·克恩:女性专属场所作为一种临时决议,不错缓解女性的恐惧,保险她们的安全。但是,这一作念法的局限在于,社会并莫得要求男性变嫌他们的步履,或者消除暴力的根源。我在书里提到的计谋和经兴建议,旨在增强女性的安全感、闲适性:她们过甚家庭职守得起的住房,昂然基本生活要求的收入,儿童保育,免费培育,免费医保,法律公正,职守得起的大师交通,雅致的防守基础要道,等等。
《新周刊》:书中说起的女性主义城市愿景,你觉得哪座城市有可能终了?
莱斯莉·克恩:我觉得莫得哪座城市能信得过达到这个主张,不外,好多城市正在努力。巴塞罗那有一个性别议论愿景,他们的“超等街区”缠绵旨在让城市变得更东谈主性化,使其更安全、更环保。
《新周刊》:信得过的“女性主义城市”应该是什么样的?它是否难以成为实践?
莱斯莉·克恩:有好多门径不错让“女性主义城市”名副其实。有些城市履行了“性别主流化”策略,在性别对等方面划拨预算,关注性别意志;有些城市正在通过女性主政者的介入,正视女性的需求。
要终了这一切,并不难过。女性主义计谋的履行,改善的将不单是是女性的生活,好多错误群体也将受益。毕竟,咱们都想要安全、宜居、交通便利,有着安全的公园、宽裕的儿童空间等要素的城市。
《新周刊》:你但愿读者从这本书取得什么启发?
莱斯莉·克恩:许多读者告诉我,这本书让他们看到了我方的阅历,或者匡助他们以新的时势贯通城市。他们介怀到了以往莫得介怀到的事情。比如,在地铁站,看到有东谈主推着婴儿车,他们会想:“哦,这个东谈主能乘坐这趟车吗?她怎么到达下一个主张地?最近的大师卫生间在何处?”
我但愿居住在城市、眷注城市的东谈主读到这本书,包括议论师、建筑师、计谋制定者和政事家。我的主张是让读者行动起来,让我方的城市愈加友好、公正和刚正。